食南之徒(出書版)第 22 章

馬伯庸 /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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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谓“八角”,乃是料,以果形八而得名。这种料,是炖炖菜的调味品,只在南越国的桂林郡产,数量有限,到中原都是天价。只有达官贵,才会在宴宾时放点在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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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炖里的八角味,浓郁到隔那么远都能闻到,放的数量定很多。任氏的富庶奢靡,可见斑。

们循着味走到,看到在坞堡门二十步开外的棵榕树之,摆着尊饕餮纹的四足鼎。那鼎里正咕嘟咕嘟炖着东西,气顺着江风飘向四方。

“这么庄园,难没有庖厨吗?嘛搁在门外菜?” 唐蒙这个念头刚产生,看到了答案。

只见个脸垩土、披薜荔、束藤萝的巫师,正围着鼎念念有词。周围的方,四五个踩在屋檐,各自手持断扬中呼喊。音有些怪,听太懂。在外围的,还有二十多个在围观,男女老少都有。

这是在招吧?唐蒙猜测。

中原也有类似习俗,家中去世,家站在屋檐之,挥舞者生所穿——所谓“”——呼唤者名字,希望借此把魄召回。至于那尊炖着鼎,概是因为南越信奉楚巫的缘故。楚地招,除了扬之外,还者生最喜欢的吃食、用都陈列摆魄归

三闾夫在《招》里就描写者的楚地美食:“肥牛之腱,臑若芳些;胹鳖羔,有柘浆些;粔籹饵,有餦餭些;瑶浆勺,实羽觞些” 这是唐蒙最喜欢的楚辞作品,想到,就忍住摇头晃脑背诵起。哎,如果了,有这么多好吃的,拼从九泉爬回

甘蔗突然拽了唐蒙的袖子,打断的遐想:“北听听,们喊的名字,好像是任延寿哎。”

唐蒙灵,什么?听了,还是听懂,但三个音节还是能分的。甘蔗又仔听了听,十分确定:“确实喊的是任延寿。”

唐蒙眼黑,这么巧,刚找任延寿,了?急之,径直走到旁边观礼的群中,看看其中个老者面相和善,去拱手:“请这位老丈,贵府是在为何?”

老者转头发现是个生打量,是疑。唐蒙忙解释:“采购粮食的客商,适见贵府在。于于理,该捐笔赙金,故询问老丈和者什么关系?”

说完几枚半两,塞到老者手里。老者脸稍缓:“是任府的庄丁,这里祭祀的,是家主的第三子,任延寿。” 唐蒙又问:“敢问因何故去?” 老者叹了气:“夜里觉的时候,被蛇给啦。”

唐蒙倒凉气。南越多毒虫,经常穿梁屋,乃至枕旁榻侧。沙洲这里卑,蛙鼠俱多,想蛇类也少。

“哎,真是天有测风云,年纪遭此厄运。” 慨了句。

“也算年吧,三公子的时候都四十七了。” 老庄丁。唐蒙先“”了声,然觉得有点古怪,什么的时候四十七岁?老头耐烦地摆摆手:“是三年去世的,可是按的年纪算?”

“什么?”唐蒙这彻底糊了,“三年的?为何现在才招?”

“谁跟说是招了?” 老头嗤笑声,这些外地真是没见识,指那楚巫:“听听念的是啥?” 唐蒙侧耳听,还好,这个楚巫讲的是中原音,而且只段话反复念诵:“苦莫相念,乐莫相思。从别以,无令者注于生。祠腊社伏,徼于泰山狱。千年万岁,乃复得会。”

这段话唐蒙是听的,概意思是请作祟。们为提供祭品,请老老实实呆在泰山底的冥府,——这种祭词,般用于祭祀横,是为“诀祭”,诀者,别也。

们这里,被毒蛇吉利,魄会怨毒作祟,为害生。所以三公子,庄里每年都会办两次诀祭,用的吃食,安魄。”老庄丁直盯着鼎里,了。

祭得这么频繁,任延寿多惨?唐蒙微微惊叹,本想再详询问,但那边楚巫的腔调已经再度响起。

“苦莫相念,乐莫相思千年万岁,乃复得会。” 楚巫的腔调似说如唱,声音因为喊得太而显得嘶哑,别有番苍凉悲怆。唐蒙站在群里,望着绕着遍遍地念着这永诀之辞,忽然陷入种莫名的忧伤。

正自发呆,忽然眼黑,似是被什么东西遮住,然耳畔传阵哄笑声。

唐蒙怔怔呆了片刻,这才抬起手臂,把盖住脑袋的东西——原这是件对襟质襦,很是破旧,襟还有的污渍。旁边甘蔗气,抬头骂:“哪个遭瘟的烂仔,怎么拿的,咒全家吗!”

时,手了,掉落的被江风吹,恰好盖在唐蒙头。这是,砸到生,可是吉。周围观礼的视线齐刷刷投,想看看这倒霉鬼是谁。

唐蒙倒甚在意,把襦,心里盘算着这是个好借跟任氏的谈。可无意间这么瞥,唐蒙眉头陡皱,似乎看到什么古怪之

还没等什么,条毒蛇在背恻恻地信子:“唐副使在驿馆安歇,跑蕉洲什么?” 唐蒙浑哆嗦,立刻辨认了这声音。头去,强镇定:“乃汉使,去哪里应该必跟橙中尉报备吧?”

站在背之,居然是橙

今天换了斜肩素披装,没有束冠,任由头发披散,只用绳箍住,俨然副部落民的样子——讲话风格倒没:“听说中原最重冠礼节。汉使臣无论去哪里,从都是着正袍、持旄节,保持泱泱国气度。阁藏头尾的装扮,恐怕是真正的汉使吧?”

唐蒙暗暗苦,谁能想到会在这里见橙。若被查知自己在调查赵佗之,恐怕地震了。唐蒙往退了步,中辩解:“这是嫌天气热,所以穿得清凉了点。们瘦子可知胖子苦。”

步,黝黑,更两个醒目的:“对起,只看到个北鬼鬼祟祟,闯入好友的祭礼窥探。”

唐蒙心沉。橙这是抓住了自己改换份的篇文章。这地方能久留!唐蒙心横,推橙肩膀。圆,橙躯瘦小吃,当即趔趄着倒退了七、八步,唐蒙趁就走。

料橙声发命令,虽非任氏之,但在这里颇有威信,当即就跳个庄丁,朝唐蒙去。

唐蒙看这架:“乃汉使,们谁敢?” 庄丁们吃了吓,都有些犹豫。料刚才那老庄丁却在群里喊:“就是个买粮食的客商,刚才还给钱哩。” 唐蒙眼黑,看能随意谎,报应得太

子庄丁们再无犹豫,去七手八把唐蒙给按住了。橙瞥了眼楚巫:“耽搁延寿的诀祭,先把这暂时押寄在坞仓库里。等回番禺时并押走。”随手从唐蒙手臂那件,仍还给屋檐比手,庄丁们把唐蒙剪,朝着坞去。

甘蔗在群里急得行,阻拦。唐蒙挣扎着抬起头,用眼神制止住。甘蔗迟疑片刻,到底还是退回到群里。

待得唐蒙被押走,楚巫重新开始舞,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。橙臂,凝视着那尊飘着鼎之板的五官之间重新浮起丝忧伤。

庄丁们把唐蒙地推到坞堡的西北角,那里矗立着间古怪建筑。整个屋子悬而起,离地约有丈左右,四周与任何建筑相联。建筑底部用数十的木柱支撑,木柱与粮仓之间,还用个鼓凸的陶制圆坛垫住,好似树枝中间多节膨的瘤子,很是古怪。

们把唐蒙推屋子,咣当声关门,外面铁链子,然就走了。唐蒙脖子和手腕,环顾四周,仓库里堆放着几堆尚未脱壳的稻米,金灿灿的分外好看,气中弥漫着新粮特有的清

这种新米,煮成炊饭会格外甜呢。唐蒙沮丧的心,被这个小发现莫名地治愈了几分。躺倒在谷堆里,手枕头,整个陷入松的包围。

担心橙会杀自己,最多是通罢了。唯可虑的是,这么折腾,想从任氏这里打听到什么线索了。可是唐蒙环顾四周,忽然注意到样东西,由得眼神凝。骨碌从粮食堆里爬起,扑去仔观察。

看之的脑海里突然迸星,就像敲在燧石之,立刻引燃了,让整个思绪熊熊烧起

去多久,仓库里光线黯。原的气窗位置,多了个小巧的影挡住光线。那影纵,直接落到谷堆之中,挣扎了半天才起。甘蔗拍了拍头发沾的糠屑,小声喊:“北在哪里?”

谷仓里没有回应,甘蔗楞了楞,朝走了几步,这才看见那个胖子正趴在谷堆的另外侧地板,像只狸猫似的,鼻子贴地寻找着什么。直到甘蔗走到近,唐蒙才发现的存在。

怎么跑仓库了?”唐蒙问。甘蔗拽:“吗?” 唐蒙额头:“是让去找黄同,有办法捞” 甘蔗“呃”了声,心只想着救,可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。愣怔片刻,:“那现在把去,样吗?走吧!”

唐蒙摇头:“现在还能走,有些事还没琢磨明。” 指粮仓方的柱子:“说,这个砌在底柱和仓库之间的圆坛是嘛用的?”

甘蔗有点莫名其妙,这北是吓傻了,耐着:“这是防老鼠的呀。们这里,老鼠可多可凶了,顺着爬。怕它们吃粮食,所以粮仓都是悬架起个外鼓的圆坛子,这样老鼠就没办法从柱子面爬了。”

仿佛为了打脸的,几只小小的黑影突然横掠视线,迅速从谷堆跑到另外角落。

唐蒙尴尬地看向甘蔗,甘蔗却以为然:“老鼠、曱甴、蚊,这在们这里防,别想防得住,只能哎呀,跟老鼠较什么走啦!”唐蒙手扳住肩膀:“是想还个清吗?赶去把黄同找到了,才有办法!”

唐蒙讲这话时,表特别严肃。甘蔗迟疑片刻,愿地松垮:“好吧” 唐蒙又叮嘱:“通知黄同之,千万自己跟。橙眼睛很贼,看到,很容易会联想到咱们真正的目的。就在番禺城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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